賀翌震驚地看著賀遠征，在他印象中，父親雖然非常嚴厲、不茍言笑，但卻從未發過這麽大的火。

這樣的父親讓他感覺有些陌生，卻又好像在情理之中。

皇帝就應該是這樣的吧？賀翌心想。那病危通知書是真的還是假的呢？應該是假的，因為爸爸說媽媽只是出了一點小事故，爸爸不會騙他的……

“陛、陛下！”查爾斯後悔不疊，趕緊補救道，“我這邊已經著手調查了皇後陛下身邊所有安保人員的檔案，包括近一年以來的所有銀行資金動向和通訊記錄等，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……”

“豬腦子啊你？！”賀遠征指著他鼻子罵道，“你查他本人的銀行流水記錄能查出什麽東西？你會把錢直接打本人賬戶上啊，你以為他們跟你一樣蠢？這還要朕教你嗎？！”

查爾斯辯解道：“陛下，我們已經聯合情報局開始追查所有可疑資金動向了！”

“是的，陛下，我們也開始監控重點賬戶了。”說話的是國安局的局長。

賀遠征面色稍霽，輕輕點了點頭。

林奇示意斯旺繼續匯報。

後面的內容針對現場的其他細節展開，還用3d動畫模擬出了事故場景。其他的高層則慢慢擴充了事故的細節與調查結果，還提出了自己的意見。

司機是普通人，沒有任何前科。

特勤人員是自己人，沒有可疑動向。

鐵釘只是普通的鐵釘，沒有任何問題。

皇後上班的路線是臨時決定的，沒人能提前打探到。

調查在不斷地深入，得出的結論也在不斷地說明此次事故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意外，而唯一不普通的便是出事者的身份了。

在經過激烈的討論後，斯旺再次被選做發言人，他清了清嗓子，才再次開口。

“陛下，我們目前得出的結論是……”

賀遠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，斯旺心裏“咯噔”一聲，竟硬生生將後面的話給咽了回去，瞬間噤了聲。

會議室內一片死寂，看著皇帝越來越黑的臉，誰也不願意再發聲往槍口上撞。

賀遠征打量了他們一圈，安全系統的高層們有些心虛地不敢與他對視。

賀遠征慢悠悠地問道：“結論是什麽，斯旺？怎麽不說話了？”

“是……陛下……”

其實不止斯旺，所有人都覺得皇帝已經瘋了，如此明顯的事實擺在面前，皇帝偏不願去承認，硬逼著他們從合理的事件中找出紕漏。

以至於他們不得不懷疑，皇帝是要借此次事件給安全系統洗牌了，畢竟八年前，他就是靠這一招登上皇位的。

意識到這一點後，會議室內人人自危。

“是什麽？”賀遠征漠然地看著斯旺，忽然嗤笑出聲，“你要說這次事件是意外嗎？”

斯旺默認了。

皇帝沒有接話，反而動作優雅地喝了一口茶。

潤完嗓子，過了半晌，皇帝才再次開口：“朕知道你們在想什麽。”

他的目光在每一位官員臉上掃過，將他們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。

賀遠征拿著茶杯站起身，緩緩繞著會議桌走了一圈。

“但是你們知道，朕為什麽會發這麽大脾氣嗎？是不是覺得朕今天被內閣彈劾了，心裏不痛快，故意找你們麻煩？”

賀遠征說著，忽然停在了一位官員的後面，拍了拍他的肩：“裏昂局長，你說是不是？”

“沒有，沒有，陛下！”裏昂嚇得趕緊搖頭否認，身上的汗毛都炸了起來，心想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。

其他人紛紛同情地看著他。

賀遠征端著茶，慢慢往回走，官員們盯著他高大的背影，大氣都不敢出。

當皇帝走回原位，站在賀翌旁邊時，大家才悄悄松了口氣，可這時皇帝卻倏地轉身，把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擲！

瓷質的器皿頓時四分五裂，碎裂的殘渣四濺，周圍的官員們趕緊抱住了頭以防被碎片割傷。

“你們一幫廢物！今天皇後最後一天去國安局上班，也是朕被內閣彈劾的日子，就憑這個你們還能認為這是場意外，哪有那麽多的意外？！”皇帝吼道，“那你們又知不知道，今天朕擔心路上出事，讓皇家衛隊封了路，皇後走一節封一節，你們倒是告訴朕，這輛卡車是從哪裏冒出來的？！”

所有人內心大震，皇後出行一向低調從簡，他們都沒料到皇帝會讓衛隊封路。

當皇後選擇了那條路後，皇家衛隊會馬上攔截五公裏範圍內的車輛，將道路清空，待皇後通過後再恢覆通行。

但是因為出事的路段太偏僻，以至於他們在看視頻時，並未註意到周圍沒有車輛經過。

如果這是真的，那他們也明白為什麽皇帝會發這麽大的火了——

這根本就不是什麽意外，而是一場謀殺，他們的結論從一開始就錯了！

而這幕後黑手的勢力大到無法想象，蒙蔽了所有安全系統的人，能做到這一點，幾乎等同於戳瞎了帝國的眼睛……

“五個多小時……現在車禍已經發生了五個多小時了！朕喊你們過來開會，你們就給朕看這種垃圾？！這都他媽的什麽東西——”賀遠征抄起調查報告往斯旺臉上甩去，“斯旺，五個多小時了，你們就調查出這麽個玩意兒出來？如果朕沒說，你們現在是不是還不知道今天早上皇家衛隊封了路？！到底是查出來沒上報，還是有人攔截了這個消息？誰能回答我？誰負責這個事，立馬收拾東西給朕滾——！”

“能讓皇後在眼皮子底下出事的，也只有你們這群玩忽職守的廢物了！不覺得很可笑嗎，朕還指望你們去保衛這個國家？指望你們這群連封路都查不出來的廢物？！”

賀遠征怒氣沖天，指著幾個局長的鼻子道：“朕再給你們24小時，要是再查不出來，你們幾個提頭來見！”

幾位局長楞在那兒不敢接話，緊張得連汗都不敢擦。

下了命令後，賀遠征又對賀翌道：“走。”

“是，父皇。”

賀遠征說完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會議室，賀翌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，留下安全系統的高層們面面相覷。

手術室的燈仍然亮著，賀遠征腳步頓了一下，回過頭對林奇說：“有吃的嗎？”

“已經放在休息室了，陛下。”林奇回答道。

賀遠征“嗯”了一聲，拉著賀翌進了休息室。

“吃點東西。”賀遠征把為賀翌準備的兒童餐盤推到他面前。

林奇到底會辦事，上面全是他愛吃的菜品，和平時一樣做得精致可口，但賀翌卻搖了搖頭：“爸爸，我不想吃。”

“不吃飯怎麽行？”賀遠征幫他把刀叉擺好，“吃了飯睡個午覺，然後把眼睛敷一敷。”

賀翌疑惑地摸了摸眼周，發現那裏熱熱的。

賀遠征有些好笑地捏捏兒子肉嘟嘟的臉：“別摸了，腫得跟小兔子一樣。”

賀翌不好意思道：“爸爸……”

賀遠征現在的樣子與剛剛在會議室裏完全不同，比起之前來說，他現在的表情可以稱得上是輕松愉悅的了。

可賀翌偏偏更難受，他無法形容出內心的感覺，像奔向堤壩洶湧的洪流急切地想尋找撕裂的出口，又像被困在鐵籠裏疲態盡顯的野獸，舔舐著傷痕累累的身軀。

“爸爸，您不吃嗎？”賀翌問。

“我不餓。”賀遠征搖搖頭，他哪裏還吃得下東西，說完起身往陽臺走去，說，“你吃吧。”

室外是綠油油的草坪，鋪著好看的石板小徑，遠處則是幽靜的湖泊，幾只天鵝靜靜地游在湖面。

皇宮的花園裏也養了一群天鵝，當年徐林楓第一次來，對這群天鵝喜歡得不得了。兩人逛了一會兒，發現了一只落單的黑天鵝，孤獨地蜷在角落裏奄奄一息。

賀遠征不明所以，想叫人來帶走這個可憐的小家夥兒，但徐林楓卻制止了他，告訴他，這應該是一只失去了伴侶的天鵝。

也是從那一天起，賀遠征才知道天鵝在失去伴侶後，會不眠不食一心求死來殉情。

不久之後，賀遠征就送了徐林楓一個天鵝型的鉆石胸針。

賀遠征長長地嘆口氣，摸出煙，拿著打火機的手指卻抖得厲害，冒出火星打了幾次都沒點燃。

他好不容易穩住手，才成功點燃煙，深深地吸了一口。

結婚以前他跟黎靖山一樣是個老煙槍，但徐林楓不喜歡煙味，兩人在一起後他碰的少了。再後來決定要孩子，便停了一段時間。而徐林楓生了孩子之後，身體一直不太好，賀遠征索性徹底戒了。

剛開始戒煙的時候，賀遠征渾身都不舒服，徐林楓看他難受，就塞了一小盒薄荷糖給他讓他隨身帶著，直到現在他都還有這個習慣，以至於賀翌還曾經誤會過不喜甜食的父親有低血糖的毛病。

時隔多年，賀遠征不自覺地又把煙拿了起來。

陌生又熟悉的濃郁煙草氣息像一顆爆裂的□□，嗆得他直犯惡心，但下一瞬卻仿佛麻痹了他的神經，明明已經痛得連呼吸都困難了，但卻有了一種超脫的感覺。

他頭一次體會到了六神無主的滋味，失去了徐林楓，他要怎麽辦……

他明明已經有不安的感覺了，為什麽今天早上不能再強硬一些，讓徐林楓留下來？

徐林楓的性格他又不是不知道，如果真的不讓他去，他絕對不會去上班，也不會出事了……

“爸爸。”

兒子稚嫩的嗓音讓賀遠征回過神：“嗯？不是讓你吃點東西嗎，怎麽……”

他聲音戛然而止——賀翌拉住了他的手。

賀遠征一低頭，便看見兒子用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他的手背，被擦到的地方傳來陣陣刺痛。他這才發現剛剛砸杯子時，不小心被濺起的碎片割傷了。

賀翌的小手上還有肉嘟嘟的小渦，動作顯得生疏而笨拙，但卻帶著十二分的小心。

雖然剛剛賀遠征怒氣沖天，但仍然不忘完全擋在他面前，或者說那只是他潛意識的動作，以至於賀遠征自己都忘了有這回事。

傷口不大，擦掉血汙後並沒有再流血。賀翌對著傷口吹了吹，問：“爸爸，還疼嗎？”

“不疼了。”賀遠征一陣酸澀，掐滅煙，摸了摸兒子的頭。

賀翌張開雙臂，一把將賀遠征抱住，盡管他現在的身高只能堪堪環抱住父親的腰。

他煞有介事地舉起手拍拍父親的背，鄭重地說：“爸爸，您別生氣了，媽媽看到您這樣也會難受的……”

聽到兒子這樣說，賀遠征有些意外，他扶著賀翌的肩膀慢慢蹲下，將他摟進懷裏。
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

“爸爸，您不是說媽媽會沒事的嗎？所以沒關系的，還有我在這裏陪您……您有什麽話，可以悄悄告訴我，我絕對不會跟別人說的！這是我們的小秘密……”

賀翌伸出小拇指，做了個拉鉤的姿勢。

賀翌長得很像賀遠征，同時也遺傳了徐林楓的頭腦，從小就異常聰穎。但他說出這番話也著實讓賀遠征震驚了。

皇帝親吻了兒子的發旋，緩緩閉上眼睛：“乖。”

這時響起了敲門聲。

賀遠征頓時收起溫情的樣子，蹙眉朗聲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
“陛下。”

是黎靖山的聲音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感謝：zfzl2的1個地雷，和62寶寶的2個地雷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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